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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書法

淺談臺靜農與老舍的友情(下)

書法:詩意的狀態

1949年從國內到臺灣去的知識分子,影響了臺灣的整個時代,甚至影響了臺灣的藝術、教育、書法和科技等。而在臺灣40餘年時光裡,臺靜農在臺大任教20年,教書育人之餘,他讀經研史,工於翰墨,把精力都專注於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和書法上,日積月累,臺靜農成為臺灣頗受人推崇的教授、學者和書法家。

事實上,看臺靜農的書法,大致了解臺靜農寫字原出於性情,藉之抒心遣懷,與同好交相遊,或饋贈勉勵晚輩。南渡後臺靜農的生活,就只有學術和書法的功力相嫁接,自成大道。

固然,當臺靜農似乎抓住了書法這唯一能安慰人之知性怡情的東西,它雖然使臺靜農遁入法門,但也使他陷入了蔣勳所說的「字外有字」中,這或許是一種「寬恕,但不忘記」的處世方式。因為正是它才極大地讓臺靜農想到自己,並使以往的片段在他身上得以留存和發展,而變成一種生活的智慧。智慧於是被等同於一種生存技藝,理性通過它支配着一切,尤其是排遣情感───即書法賦予臺靜農以理性的充分運用本身消遣困窘的情感。

臺靜農對於書法的專注,曾這樣解釋:「戰後來臺北,教學讀書之餘,每感鬱結,意不能靜,惟時弄毫墨以自排遣。」﹝《臺靜農書藝集序》﹞很長的一段時間,臺灣的政治氛圍較為緊張,尤其是像臺靜農這樣曾經有過激進的革命立場的知識分子,更是當局嚴密監視的人物。

在這樣的環境中,結合臺靜農自己的選擇,很多人想當然地認為,臺靜農選擇以傳統的書法藝術替代有可能洩漏出內心蛛絲馬跡的「言為心聲」的文學創作,藉以寄託自己的思想與激情。這或是一種可以理解的趨利避害的選擇,也是透過一種藝術,不停地撥亮知性意識的火苗,哪怕是在友情的熾熱狀態。

也許在臺靜農重拾書法的最初,只有那種能夠反思自身,作用於自身的知性才能做到這一點。臺靜農的確是出於這種帶著不得已和無奈味道的「以自排遣」的書法藝術,既能使激情富於知性,也使臺靜農能以知性調劑激情。於是,在漫長的40餘年的光陰裡,書法已經深刻地融入了臺靜農的生命,成為一種悠然自得、樂在其中的精神和心靈的寄託。

對於暮年的臺靜農,書法的意義應早已遠遠超越出聊以自誤的層面,而達到一種較高的精神境界。甚至是他某種人生美學的詮釋和傾注。著名書法家啟功曾評價臺靜農的書法:「隸書的開擴,草書的頓拙,如果沒有充沛的氣力是無法寫出的。」

林文月在〈臺先生寫字〉中記載臺靜農在病榻上的印象,有這樣一句:

「臺先生那雙瘦削無力的手,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。同樣是清秀的手,修長的手指,從前總覺得與他高大壯碩的身軀不甚相稱。那是一雙藝術家的手。除了教書治學之外,臺先生的書法、文人畫和篆刻,都是別樹一格,名聞遐邇的。」

這名聞遐邇由來別有因,據林文月所記,「他善書道之美譽已著稱海內外,日本書道會屢有信函稱讚,欲為之編纂專刊。我遵囑為他譯讀頌讚之詞時,他面色猶有些靦腆不自然。」雖然編纂一事不了了之,但我們可以體會到在臺靜農書法上所展示一種充滿寬厚的生存藝術。臺靜農明白寬恕建立在一種理解的基礎上。受屈辱的、被仇視的、受迫害的人們不應該轉身成為欺辱者和壓迫者。寬恕不是孤立的,它意味着對他人及對自己的理解,從而獲得再生的可能。

寬恕也是救贖。重要的是臺靜農知道如何在這個冷酷的世界,支持和促進再生的可能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必要。或許,我們已然明白到臺靜農的生存哲學是將理解與寬恕統一起來,平凡與詩賦之間往返航行的艱難藝術之下,詩意地活着。

詩意的狀態是一種參與、交融、熱忱、節日、友誼和愛的狀態,它能夠擁抱和改變生活。它讓生命活在消耗的熊熊火焰中。詩意的狀態自身乃是生命品質的體現,從中生發審美品質,使人能感受大自然的神奇,一次落日,迷醉於一個眼神、一個面容。對臺靜農而言,詩意的狀態是記憶深處酒樽裡滿滿是月光下暢所欲言的時刻。

如果說,書法是對社會不公的「對抗」,那「銷魂」,即是書法的境界,若即若離不分彼此的時刻,異乎尋常的體驗,彷彿人寰宇宙壯麗的時刻倏然來臨,臺靜農在救贖中找回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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