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語堂在《生活的藝術》中談人類不免一死,如從文學的角度,當下意識到時間消逝之際,這時詩歌和哲學才會產生出來。他以時間消逝的意識是藏在中西一切詩歌的背面來面對的,並且認為能看透死亡的人,也能見到人類喜劇的意識,於是乎作家發掘與死亡有關的皇帝題材,詼諧一筆,迅速地變成詩人。
莎士比亞變成一個深刻詩人之前,寫有皇帝死後,蟲兒在他的頭顱中玩著朝廷上的滑稽劇。中國明末鼓詞作家賈鳧西,木皮散客身分,酷愛說唱,喜說「曹操父子如狼似虎」一類戲謔皇帝的言辭。林語堂認為中西文人都是從死亡的意識上獲得他們的詼諧心情,他們從那些在皇帝的墳墓住著的狐狸,來借題發揮莊子的哲學。由此引申出人類要是看透了塵世的空虛時,方是開始覺悟。好比莊子做夢,夢見自己變成蝴蝶,展翅飛翔,似乎一切都是真的。可是,一覺醒來,覺得他才是真實的莊子。
莊子與蝴蝶各自做夢,夢見對方,一場夢境成全了莊子頗滑稽的經典沉思。寓言本身具備人生如夢的條件,人類像一個旅客,從乘船開始,沿著落日餘暉的永恆時間之河駛去。岸邊無論是風光明媚,或是風急浪高,最終得在一個地方上岸,讓其他河邊等候的旅客上船。假若並不認為人生是一場夢,或是旅客所走的一段路程,抑或演員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做著人生如戲的舞台,那歷代一半詩歌在頌揚人生的目的,也都不復存在。
齊物的莊子徹底覺悟人固然不免一死,滑稽看幻象虛空。與西方視死如歸者訣別時的詩歌,淡然灑脫。向召喚我的聲音,督促上船要不帶悲哀與傷心,航向遠程。丁尼生的《越過沙洲》﹝Crossing the Bar﹞:
落日西沉,有黃昏星,
有朗朗召我的呼喚!
但願我要出海的時辰,
沙洲上沒有悲哀,
只有輕移如寐的晚潮,
滿得無聲也無浪:
當初誰來自無邊的浩淼,
此刻要回鄉。
暮色沉沉,晚鐘聲聲,
接下來便是黑暗!
但願沒有訣別的傷心,
當我要上船。
從人世間時空的範疇,潮水或載我遠行,
但願能親見我的舵手,
當我越過了沙汀。
句句響應壯麗宇宙的聲音,時空觀已然模糊。聖嚴法師說:「虛空有盡,我願無窮」,無疑也是這個狀態。宇宙概念限制在人們生活的範圍,死亡抵銷了時空的意識,關鍵是沒有了「我」。「我」悠遊於整個世界──石、樹和動物的目的都包括進去,物化為宇宙之氣,無窮無盡。既然如此,或不會有林語堂所說的「可以在這個宇宙中確立我們應站的地位」和「有這麼一個地位」的存在。